一条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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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修炼中‖藕饼‖剑三‖盗笔‖冲神‖广播剧

【温周】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一)

*追妻火葬场 参考剧版人设和部分剧情 有ooc

*剧情走向同步小破站【拜托别抢了】——他逃系列↓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一)  

*鬼谷谷主✖️失业浪客

*阿絮带球跑 

 

第一章 

 

山河边界。

 

一匹黑鬃良驹踏过皑皑白雪,鞍上的人披着外氅,覆盖住大半张脸。

 

北风如刀,刮落了兜帽。蓦然抬首,那人眉头紧锁,薄唇翕动,苍白脸色与一地绵雪相较倒不遑多让。

他松垮地握着缰绳,将辔头往左一拽,马受勒羁,便随之止步,踱蹄掉转过身。

 

层层冬云投下一缕微弱的光,他立在雪地中,遥望着远处延绵高耸的山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平静淡漠,失焦地看了半晌,闭上血丝攀附的眼,最终背过身将手一扬,辫梢落在马臀上。

 

马驹受激前驱,喷出两道汽雾,朝着白茫茫的前路奔腾而去。

马蹄如飞,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痕迹。

 

寄知还倦鸟,无心两难齐。

 

——————————————

十四年后。

 

江南行商水道,江水悠悠涟漪荡,初桃吐蕊散幽香。

正逢冬至,来往行人不紧不慢。

 

霜降时节方才结束,阳光划开晨时阵阵凉意,越州主城繁华熙然,自城门入,石板路上紧密地印上车辙,层层叠叠的屋间,吆喝叫卖不绝于耳。巡防官兵在茶肆惬意歇脚。隔着一条街,号称江南第一酒楼里门庭若市,小二挥舞着汗巾手忙脚乱,作揖迎客忙得不可开交。

 

没人留神里面走出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面黄肌瘦,步履阑珊。他提着酒葫芦,荒腔走调地哼着不知哪地的小调,晃晃悠悠地走向前头石桥。一屁股坐下去,旁边卖菱角的大娘还嫌恶地皱了下鼻子,骂骂咧咧地挪开。

生怕这痨病鬼一身晦气顺着风飘过来。

 

周子舒觉得有些好笑,充耳不闻,随意往桥头半摊着,又顺手扯条狗尾巴草含在嘴角,仰头靠上石墩子,惬意地展开手脚,悠哉悠哉地晒太阳。

 

重回越州城,一路上帮农户除草,卧牛车小憩,顺路逮了几只占山为王的“猴子”,换了顿好酒菜,虽是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奈何周子舒皮糙肉厚十分抗揍,倒也乐在其中。

 

左侧杂货商正津津有味地同旁边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江湖传说,周子舒半眯着眼,翻了个身。

 

“前盟主坏事做尽终得报应,要我说,曾经的五湖盟可谓是揽尽天下武学能人,若不是琉璃甲一战死伤过半,也不至于十几年都被鬼谷压制得抬不起头。”

 

杂货商唾沫横飞,越聊越兴奋,捻着山羊须朝一旁小儿道:“鬼主不老不死,非人非鬼,阴曹地府都奈何不了他。说到鬼主,咳咳,你们可知……鬼谷倾巢而出是为了什么?”

少年撑着手臂正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问道:“什么?我听爹爹说是为了独霸天下。”

 

杂货商一脸严肃地打量四周,压低声音道:“嘘,我听一个知情的江湖人说起,是为了抓回逃跑多年的鬼王之妻,鬼谷夫人!”

 

不巧,这声虽然小了些,到底还是顺风飘过耳畔,周子舒微微皱了皱眉头。

 

十几年前,五湖盟内乱,青崖山三千余山鬼一夜间潜入江湖,隐隐于市。

 

五湖天下盟,十几年前可谓是名声大赫,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寻常人能投识得五湖盟门徒就已是光宗耀祖,如若能拜入五湖盟任凭哪个门派,那可得是祖坟冒烟的事。

 

而青崖山鬼谷历来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之地。穷凶极恶之徒汇聚于此,断绝尘世,称为青崖山鬼。

善恶对决,寻常百姓家虽不能至,却是最乐得去理性分析,高谈阔论。

 

善恶分明的阵营,世人对恶势的关注度远高于正方。关于鬼谷的传说,上至百岁老人,下至懵懂幼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民间版本繁多,话本所绘的配图无一例外都是横眉竖眼之姿,只是丑得各有不同罢了,种种怪谈皆五黄六月中镇慑茶楼的避暑良品。

 

至于百鬼之王——青崖山谷主,无人知他姓名,见过他的人不是鬼,就是已经变成了鬼。口口相传的流言中,几乎都是的是描绘身高八尺,力大无比,青面獠牙。

传闻鬼谷夫人掉下悬崖,不知是死是活。

 

关于这位鬼主夫人,有人说是个蛇蝎美人,吐着蛇信子,对上她的眼就会被蛊住,魅惑众生。也有的说鬼主夫人是个丑陋无比的男子,心肠歹毒,靠挖童男童女的心脏进补修炼。

 

倒也是很登对,王八配绿豆。

 

总之,一众红白鬼面从阎王殿里跪到殿门口请罪。

喜怒无常的鬼谷谷主凌厉而又淡漠,挑着长眉冷笑一声,当场一跃而起,径直踹飞了办事不力的手下——可怜的小鬼瞬间五脏俱裂,落地便一命呜呼,做了只真鬼。

 

那日起,三千鬼众倾巢而出,为祸人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五湖盟残部与其对抗十年,至今未能将这些魑魅魍魉赶回老家。

 

“哎,卖货郎,有胰子么得?”直到有人上前同杂货商买货,这才止住了他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旁边酒楼上,一个白衣男子撑着半臂,正侧着脸看着喧闹的街道。身旁走过几个丝巾掩嘴的俏姑娘,双双暗使眼色,少女怀春总是诗,正原地踌躇不决,小姑娘被身畔姊妹轻轻搡了一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踩着莲步红着脸,离那座几丈处,猛地对上一位紫衣少女迎面而来凌厉的眼神,讷讷不敢上前。

 

紫衣少女径直坐在男子桌对面,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酒壶放到他肘边,又见这位年轻男子目光专注眺望着,并无其他动作,只好收回破碎的心,脸色忽红忽白,头不回地跑下楼去。

几位少女急匆匆接踵而去。

 

紫衣少女为他举起酒壶,白衣男子便捏着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美酒。要说这江南水乡,一方灵水养人,这二位却是美得有些格格不入,时不时有几道眼光射向此二人。

 

入鬓长眉下是一双含情目,玉雕似的轮廓,捏着一把白扇轻轻摇动,面容虽俊美,举手投足却有一股生人莫近的气质,在这柔情江南中,着实扎眼得很。

 

紫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腮边微鼓,娇俏可人。她放下酒菜,脆生生道:“公子,你看那叫花子做什么?”

 

白衣男子回过头挑着眉,淡淡道:“眼善。”

 

周子舒耳力超群,隔着半条街眯着眼,抬头看向酒楼那处。正对上白衣男子倏地展开一把白扇,半遮半掩地看着他。

 

枯瘦蜡黄的面孔上那对半眯着的眼蓦地睁圆了。锐利眼神就这么凌空互相试探着,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从深渊中重新拽回神海。

 

是他!酒楼二层雅座上的白衣男子他竟是认得的。

 

他故作镇定地举手搭在额前,试图挡住灼眼的光,勉强扯了扯嘴角,拿起酒葫芦,对着壶嘴沉沉灌了几口。

 

压下鼓躁的心跳,周子舒心想,现下正易容着,以他对此人了解,如果此刻认出他,必然不会无动于衷,便挤出一副痴相,试图不动声色地混过去。

 

男子捏着扇,捕捉到了桥边那人转瞬即逝的眼神,嘴角上挑着,玩味地盯着他。他将酒杯停在嘴边,朝少女使了个眼色,声似春风拂柳,轻唤道:“阿湘。”

 

“是!”紫衣女子会意。

随即顺着他落眼处展身而起,矫健如燕地踏步跨上雕花围栏,径直跃下酒楼,落脚一霎劈掌便向倚着石桥那个叫花子袭去。

 

在楼上看不真切,一近身顾湘便露出一脸嫌恶,那叫花子邋里邋遢,头发打绺得有麻绳粗,又丑又黑。病恹恹的脸夸张地大叫一声,竟错身躲过一掌。

 

周遭行人摊主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后退着让出中央一大片空地。

 

“叫花子”无辜叫道:“你干什么!?”

 

“姑娘我看你不顺眼!”紫衣少女手心朝前,五指成勾向他掠去。周子舒下意识后仰斜身躲过她的碎心掌,要说这小女年纪轻轻,身法却是诡谲泼辣,与诸家名门正派大相径庭。

 

没留神被她扯下一块烂布,周子舒内心暗骂道:这丫头片子十几年前还是个跟在身后要糖吃的小屁孩,怎么被那家伙养成这副刁蛮样。

 

顾湘年纪尚轻,一招一式都由楼上那位亲自教导,向来横行无忌,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方才她尚不知主子欲意何为,现在确定这臭叫花子一脸痨病鬼样,主子肯定是觉得他伤眼。

 

周子舒步步后退,并不想惹事生非,围观不去的人越来越多,二楼的客人坐着一手观景台,都伸长脖子看好戏。

 

那叫花子慌不择路地躲着她,倒也奇怪,杂乱无章的步伐竟也三番两次地躲过飞旋而来的勾爪,顾湘愈加不屑,铆足劲被他一步步的躲闪激出层层懊恼来。

 

当第三次砸坏人家米坊招牌,卖菱角那个大娘忍不住破口大骂,在她两侧的人都捂紧被震痛的耳朵。乡间妇女嘴上的战斗力可谓是五恶之巅,总之是,响彻天际,极为难听。

 

顾湘回头瞪了那碎嘴婆子一眼,眼神凛冽,竟吓得那婆娘立马熄声,护着手中救下来的簸箕,迟疑地朝人群退缩。终于人群中有人大声开口道:“当街行凶,小姑娘你好不讲理!”

 

周子舒余光瞟着四周,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正着眼寻觅可以错身逃走的角落。

 

顾湘何曾有过这般窘境,双颊涨红,眼看那人还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扁模样,气急回身抽出腰间软鞭,蓦地向叫花子袭去。

 

一霎间,软鞭离脸只差一尺,围观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那脏乱的叫花子显出一道幻影,腰似韧柳,姿态轻盈无痕地突现在这小恶女身后。

 

同一时间二楼白衣谪仙般翩翩下落,以雷霆之势伸手拽住扬起的鞭末。顾湘一怔,继而心虚地瘪起嘴,任那男人握着鞭扣,一节一节扯着软鞭将她拽过来。

 

方才还疾言厉色的小姑娘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被主子果断没收了武器。躇足观战的人们深吸一口气,啧啧称奇,怕是好戏连台。

 

小魔女忽变了个人似的,垂首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

白衣男子敛袖拱手,微笑道:“小婢无状,见笑。”

 

“岂敢岂敢。”周子舒料定他未识破,赶忙哈腰回礼道:“在下丑陋不堪,想是窝在此处扰了公子小姐的雅兴,这就滚开。”

 

男子双手笼在雪白袖中,缓步迈上前。“阁下步法飘逸,小可一见难忘,相逢即是缘,不如让小可请上一顿好酒,以表歉意。”

 

好事者长吁短叹,周遭乌泱泱聚集起来的观众们失望着,闹哄哄地散了场,各忙各的去,只有几个实在闲人——真正的叫花子,握着豁口饭碗小声分析着招式。

 

周子舒忙哈腰朝后一退,斜首拱道:“病鬼一个,公子折煞了。”

 

正当这位公子轻勾薄唇准备再邀,周子舒便开始装疯卖傻,趁着迎面走来的押货队路过,脚底抹油似地闪身挤进人潮中,顷刻间就失去踪迹。

 

见过西域戏法中大变活人,可在他们面前,一个活人转瞬即消乃是第一次。顾湘气得直跺脚,那名丰神俊朗的男子却兴致勃勃地展开白扇,自言自语道:“可算找到了。”

 

周子舒。

 

 

 

午间。

渡口忙得不可开交,船只来往不绝,泛起阵阵涟漪。周子舒晃了半圈城,已换下那身灰扑扑的烂袍子。结过钱,老渔夫撑着船,船篙一左一右划开水面,开始闲情逸致地唱起了江南小调。

 

岸边一前一后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周子舒站在船头,危险地眯起眼睛。

 

顾湘就跟在男子身后,一见船上的人便大声骂道:“喂!叫花子,吓得屁滚尿流啦?我!……”

 

那白衣男子偏头,鹰似地啄了她一眼,淡淡唤了句:“阿湘。”

小丫头把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呛得死去活来。

 

“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汝。”那人一瞬便换上人禽无害的笑,收扇朝他作了一揖。

 

老船夫处事不惊,也不掺扰客人,只顾自己亮声歌唱。江南小调悠悠,周子舒别过他的眼神,河水缓缓推动着船只向前,径直进了乌篷船内。

 

 

镜湖山庄。

早闻周子舒要来,隐退江湖多年的镜湖派掌门张玉森便提前做了准备。入夜,张玉森只身从暗门迎来早到的贵客,抬手示意屋檐上的侍卫四方镇守,又躬身引路。

一路无人开口,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张玉森将他安置在庄内最里的一间偏房,想来日日有人清扫,倒像是长住之处,所需之物一律应全,无处不讲究。门墙外设有重重机关,无人敢擅自踏足于此,就连张家夫人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来者身份。

 

张玉森刚掩上房门,就听到房中那人开口问道:“成岭如何?”

 

周子舒故地重游,正是为了来见他一面。张家三子,张成岭,是他名义上的徒弟。

 

张玉森自张成岭开蒙以来,对这个孩子的关切远高于另外两个略有小成的儿子。庄内仆役私下时有攀谈,这张成岭非夫人亲生。要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代大侠,有些风流韵事倒也无可厚非。

 

张夫人贤德将其视若己出,而张大侠更是老来得子过于溺爱,今年已有十四,若换快的,早就指了婚抱娃娃,不至于至今仍是一副文不成武不就。

 

张玉森半跪抱拳道:“大人且放心,成岭深自砥砺,方才练武有些脱力,现在已经睡下了。此番前来如此急促,是那贼子发现你的踪迹了?”

 

“也好,让他睡罢。”周子舒对上他的眼,撩开纱幔走出来。

 

张玉森有些错愕,随即低头应道:“大人放心,张某行得正坐得端,镜湖派也不是柔弱可欺之辈,晋王在西北只手撑天,未必就管得了我江南一带。”

 

周子舒走到他身前,扶袖将他搀起,讪笑道:“可别再叫我大人了,张大侠。”

 

他看向窗棱,那双埋藏在黝黑假面下的眼露出一抹淡淡欣意。

……

 

张玉森走后,周子舒盘坐在榻上。

 

一见故人,仍是有些心悸。不合时宜的情愫终究留下疤痕,先前内伤已成旧疾,每逢一段时间就要受筋脉逆行之痛。脉搏中来回充斥的疼痛给他带来几分清醒,即便如此神台里仍是赶不走那人身影。

 

他以为早就淡忘了,很不幸,此刻一闭上眼,回溯的都是那人模样。

 

午间所遇那位男子,正是威名赫赫的鬼谷谷主——温客行,曾经的知己,今时的情债,皆那场是非纠葛无法言明的谋算。

 

那一场,人非人,正道倾覆,犹如人间地狱,此后数月,那些残留在这场大战里满地血迹,没人认领的尸首才慢慢腐败消失在这个荒谬的世界。

 

布网之人却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静静地观赏一切。

 

周子舒直到那时才恍然大悟,

温客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改变不了自己去接受,更改变不了他。

 

于是他决意离开,孑然一身,在张玉森庇佑下,躲过无数觊觎久时的眼线。然而镜湖派毕竟隐世多年与世无争,张玉森更是远近闻名的侠义之士,周子舒最终还是离开这里,四处游荡。

 

谷主夫人出逃!?

何其荒唐。

 

 

三更锣响,周子舒正游转完大小周天,气沉丹田,庄中忽然传来一阵银铃声。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穿来一段诡异阴森的曲调。

“鬼谷出山,人神退散。”像被人掐住脖子,如泣如诉,鬼魅一般的音波忽远忽近似地荡漾于黑夜中。

 

“魂……去……魂……归……”

 

一贯自持的冷静早已被他抛之脑后,周子舒猛地起身夺门而出,尖锐惨叫稍纵即逝,整个庄子都置身一片火海中,满地利刃割裂的尸块糊成一团,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各个门前,生门死路,反在熠熠火光中映射出网状细丝,将整片宅子罩成一个盘丝洞。

 

这是,鬼谷的手笔!

 

黑夜中伺机而动的身影开始有序地撤出四方宅邸,周子舒心如刀绞,这一切,这都是因为他。

 

地上的并非只有镜湖门众的尸体,几个黑衣人被抹了脖子杂七乱八地叠在一处,辨不清身份。他避开刮骨如削泥的钢丝,一脚腾空飞上屋檐,方站稳,熟悉的叫声划破长空。

 

“放开我!”

 

不好,是成岭!周子舒顿时心底一沉,来不及去缕清一切,纵身跃上房瓦。

 

掳走张家三少爷的正是鬼谷得力杀手,左煞俏罗汉。

周子舒紧随其后,轻功跃过层层树林,身后大火烧红了大半边天,门外哭天抢地赶着救火。

 

夜空中穿梭着两个迅捷的身影,后者流云飞翼似地将距离越拉越近。

 

左煞挟持着张成岭,嫌他吵闹,一手刀将他拍晕,这一侧目才觉察出背后人的追踪,心里没来由地一惊。是何等高手才能如此悄无声息地跟随在她身后,而她竟分毫未觉。

 

她匆忙中吹起口哨,前头几条黑影闪过。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纸钱随风席卷而来。

 

俏罗汉平稳落在渡口牌匾的石栏下,掖紧身旁的男孩,又吹了个短哨,两旁树林中簌簌而动,黑影腾空,身后飞快补上三个带着鬼面的杀手。

 

凭空降落的杀手绊住周子舒的脚步,鬼面人叠在一起,为首者倏地掷出密集的银针,周子舒两腿飞快交错,凌空落地时险些措手不及,险险擦过脸颊,刮出一道细微口子,竟没流出血。他伸手摸着覆在脸上的面具,指腹灼痛,这暗器有毒。

 

纸钱洒落各地,寒风贯入林间,透下东倒西斜的叶影,惊鸟长鸣,不知与谁同悲。

 

周子舒右手径直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捻决,立剑于身前,凌厉地迎面刺去。

 

那三个杀手深知此人难缠,互相使着眼色。只见一人蓦地跳起,变幻阵列,左右弓腿靠拢至中央,以肘为垫,凌空之人手持银刀,双脚踏上臂桥,大喝一声,猛地犹如离弦之箭。

 

离不过刀剑相交不过一厘,周子舒往右手灌力,腕部气流颤动,软剑即刻应力而弯出弧度,竟别过锋利的银刀,直接刺穿来者喉咙。

 

血溅三尺高,周子舒向后疾退,这才躲过一趟血雨。

正当另外两个同时出刀砍向周子舒时,从上方飞来一把白扇,离他们不到一丈处,灵巧地翻旋飞舞,竟向余下的两个杀手飞去。

 

周子舒还没意识到眼下境况,那两个杀手就已双双倒地。

 

身后轻飘飘的传来一句话。

“阿絮,你还不认?”

 

周子舒一怔,蓦然回首,高下立现。

 

月光倾斜,风欲停而树不止,墙上斑驳碎影。那道扎眼的白色身影缀在圆窗上,渡着一层薄光。

 

温客行悠哉悠哉地伸出手,白扇旋回他身边,在他微曲的指节上温顺地旋了两圈。

 

眼下情景有些可笑,漫天飞舞的纸钱夹杂着山庄的灰烬。两个鬼众瞳孔瞪得极大,直勾勾地将夺命白扇印在生前最后一眼。

 

温客行紧捏起摊开的扇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子舒顿时警铃大作,向后连退两步。

他是何时识破我的易容?

 

半晌,温客行瞧着他蹙紧的眉头,眼神如刀,穿透面具之下的慌乱,随之轻笑道:“还想故技重施?”

 

“阁下认错人了。”周子舒不假思索,决然转身跃上镜湖山庄的牌匾,乘风向湖中央飞去。

 

二者前后追距打破了湖面的静寂,修长纤瘦的身影踏着水面浮光掠影,波痕在平缓的湖面延连晕开。湖中无人泛舟,风儿渐止,氤氲水气弥漫,放眼望去茫茫无际,不知何人在此遗弃了一艘破旧渡船,徜徉在湖中央,船尾撂下一排孤零零的竹筏。

 

一脚踩向竹筏一侧,身后又传来温客行清朗笑声。他几乎是闲适地跟随其后,眼里燃着一团晦涩的火。像在把玩着一只淘气狸猫,任他龇牙咧嘴亮出爪尖,在心上挠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

 

松散的竹筏因周子舒涌起的力道猛然当空翘起,温客行眼疾手快,身若游鱼,收力立脚下落,正正踩在突起的竹排。

 

竹筏下沉中拍翻湖面激起连片水花,温客行伸手摸了一下脸颊上的水渍,玩味地绽开笑,垂眼睨向他,眼神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沉。

 

周子舒飞快闪身,继续轻功跃上近在咫尺的船只,果不其然,温客行甩动双袖,紧随其后。

 

周子舒正对着他,这番穷追不舍令他心神紧绷,胸口像吊着什么似的,鼓动得燥乱无章,此刻已是竭力在逃开,若是平时,定不会留下尾巴任他跟着,突如其来的大火让他不顾旧疾发作,五口嗡鸣内力虬结,怕是劫数难逃。

 

相互掣肘,谁都没有亮出武器,温客行心照不宣,凭他如何伪装,骨子里的性情是改不过来的。

 

温客行迈前一步,船只微动,朝他迎来的是周子舒一记手刀,他似乎早有预料,即刻立手横面断招,展开虎口略一翻手将指节贴着粗布下的手肘,双腕用了些巧劲扣住紧绷的手,意图将他拉到身前,未果,被周子舒振袖挣开。

 

针锋相对间,周子舒伸手挡过温客行数次虚晃的招式,以及将将触上脸颊的手,忍无可忍调动内息,微曲膝盖弓步朝前,骤然出手顺势拽住他的手臂,另手飞速贴上,同时用力将他甩下船。

 

哪知温客行已斜身疾步踏上摊开的竹筏,脚尖紧勾着连接竹排的绳结,力道一沉,转身带动竹筏立起,朝周子舒斜扑而去。

 

眼下避无可避,周子舒毫不犹豫朝后倒下,扑通一声落入湖中,水花四散溅开。再次跃上船顶,水痕漫开层层圆弧,人早已没了踪迹。

 

温客行敛起笑容,眸中骤然凝起一股森冷晦暗之气。

 

碧水如镜,湖底浮上来的游鱼被一阵声波震得从湖面跃起翻出淡淡水痕,又悄无声息地拍着尾鳍回到湖底。

 

噬魂殿。

世人皆知,现如今的青崖山鬼主浞訾栗斯,暴戾嗜杀。左右二煞主管噬魂殿,网罗天下的刑具,一入此殿,四肢百骸得全者至今还未出一例。

 

就连四周墙壁都是由铜铁千锤百炼制作而成,藻井凸出青面獠牙的凶兽图案,叼着一盏长明灯,向底下的人张牙舞爪。

 

张成岭意识回笼,抬眼逡巡,微弱的灯光朝他展示着此处的幽深可怖。低头看着自己,手脚皆被玄铁所铸的镣铐桎梏于铁板之上,越动缠得越紧。少年人娇嫩的背部被凸起的纹腾硌得生疼,左煞一记下手还算留情,没将他的肩胛敲碎。

 

只是张成岭自小被娇养在深宅中,一副花拳绣腿,书也念得稀松二五眼,骤然遇上这么大变故,悲愤堵塞于胸,溺于心海浪涛中,浮浮沉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闭上眼,满地尸首和滔天大火都会化作噩梦缠身绕魂。

 

莫说是一个半大小孩,换做是个寻常人等,经此变故,嚎啕大哭也属正常,但这位小少爷偏生了驴脾气,将牙关咬得紧紧的,努力让自己酸涩的眼睛显出一副无畏模样。

 

门扇悄然被推开,两个陌生的女人径直朝他走来,前者雷厉风行,神色苍白,美艳面容一丝血色也无,立着两道上挑的英眉,攥着张成岭的衣襟狠厉道:“小孩,老实交代,周子舒现在在哪?”

 

张成岭以为听岔了,怔怔地睁大了眼,双腿有些颤抖。

他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乍一听,差点压制不住涌动的泪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胸膛一热,他骤然怒目与其对视,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不认识什么周子舒!”

 

 

 

温客行有个精心修建的别院,在鬼谷这个山穷水恶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青砖围墙发散着淡淡异香,走进月洞门,院中种着几株桃花,在窗棂投下交错枝影,含苞待放着缀满枝头。曲绕的鹅卵小径穿透前院,两旁回廊各通两处厢房。

 

最里头的内室窗棂正透着烛光。

 

他兀自倚在榻上,修长指节轻轻攥着玉釉瓶颈,清酒入口,醺然忘忧,美梦难得,缠绕纷扰的心绪随着烟雾浸染着身心。

 

桌上有盏熠熠跳动的油灯,香炉袅袅,晕开一室幽香。

 

过往种种穿凿于脑海中。

 

一次次在脑海中描摹那人当年洒脱不羁的模样,骨相清俊,眉眼含情,藏匿在破衣麻布之下,即使刻意地乔装易容扮丑,也掩不住修韧的身形。

 

彼时一江春水绕花影,月下水畔对酒当歌,轻狂年少得心所愿,指腹轻柔地抚摸那对举世无双的蝴蝶骨,落下细细浅吻。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好不容易寻到这点蛛丝马迹,绝不能再让他逃走。他执拗地想着,就该将他关起来,多草几遍,草熟了他大概就不跑了。如若不成,就打断腿关起来,守着他,锢着他,将他永远锁在身边。

 

炉腹只剩一团燃烬的安魂香,温客行倏地睁开眼。桌上的油灯正忽明忽暗,灯罩中不知何时闯进一只不长眼的飞蛾,光影随羽翼扑腾若隐若现。

 

“主人,你醒了吗?”

“进来。”得了回应,等候已久的少女掩上门,面带犹豫向他走来。

 

温客行坐起身,好整以暇看着她,问道:“张成岭怎么说?”

烛光映照着她微微蹙紧的眉头,顾湘杏眼微垂,难得露出怜悯之色。左右煞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噬魂殿有进无出,虽不明白主子用意,但那只是个半大孩子。

 

她咽了咽口水,低声应道:“他没说什么。主人,那个孩子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要不……放了吧?”

 

闻此一言,温客行挑起眉头,诧异道:“哦?”

顾湘眨巴着眼,硬着头皮说道:“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可怜。”

 

温客行低笑一声,忽地抬首阴恻恻道:“我的计划,你也敢指手画脚?”他鲜少对她露出这幅模样,顾湘倏地一惊,脸色煞白,慌忙垂头应道:“婢子不敢。”

 

静默了一会,温客行忽然开口问道:“阿湘,你觉得我疯么?”

顾湘下意识摇着头,忽顿了下,又扬起下巴,支吾着道:“你就算是疯,婢子也跟着你,一辈子都跟着你。”

 

“我要你跟着我作甚,宰了吃肉么?罢了罢了。”温客行终究找不到一个倾泻口,他看着顾湘,吁出一口气,慢慢地抖着肩笑起来。

 

即便是自小在他身边服侍多年的顾湘也很难去揣摩温客行的一言一行,看着面前略微癫狂的男人,向来没心没肺的她却由衷觉得,他夹杂着沉沉嗔念,耳际穿来的笑声比哭还难听。

 

“阿湘,那枚铃铛一响,即刻来报。”温客行出神地看着桌台,油灯里的飞蛾还在尽力挣扎。

 

网已布下,静候佳音。

 

—————————

 

俏罗汉举着弯刀别在张成岭的脸上,沁骨凉意贴着脸颊游移到稚嫩的颈,张成岭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锋利刀尖在下颌边缘划出一道口子。

 

显然左煞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右煞毒菩萨却像是听了个笑话,颤得发髻上的银花流苏叮叮作响,边笑边伸出上勾的艳红指甲,指腹顺着滴下来的血缓缓涂到少年的脖颈,血汗交融,晕染开淡淡腥气。

 

她向俏罗汉抛了个媚眼,将手放在张成岭胸膛玩味地抚摸:“耐心点,要不然让我来……”

 

听她这么说道,张成岭咽了咽口水,抿紧嘴唇,默默念起经。

 

俏罗汉对她放荡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斜了她一眼冷冷道:“主人可没有耐心。”

 

毒菩萨生来就是个毒物,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皆是勾人心魄的媚,殷红纱衣轻薄,酥胸半露半掩极为暧昧。

 

可即便是个绝色美人,立在这阴森刑房中,只觉渗人至极。阴影中的瞳孔直竖,映在微弱灯光下泛着淡淡青色。

 

她将脸贴近张成岭的胸膛,低声说道:“小娃娃,别逼姑奶奶使出真正的手段?”

 

眼看她从纱衣中掏出了个青色锦囊,俏罗汉忽地危险地眯起眼,低声喝道:“把他整死了我们都得陪葬。”

 

毒菩萨瘪嘴作委屈状,默默把毒囊塞回胸前,不耐烦道:“那你说怎么办?”

俏罗汉是个急性子,见这小子不为所动,咬牙威胁道:“我再说一遍,把他的下落给我说出来。”

 

她们要做什么?算了,反正不会是好事。张成岭转着眼珠子,缓缓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他……他在……”

 

这小子骨头虽硬,竟也是个识时务的,俏罗汉看着毒菩萨,露出嘴角的嘲谑,迅速将耳朵贴上,哪知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朝她吐了口唾沫,俏罗汉迎面受了他一礼,嫌恶地摸着脸颊,怒不可遏地伸手朝他脸上扇去。

 

张成岭即便是个绣花枕头,也绝非无颈草包,家训在胸,咬死都不会开口透露一句。耍完狠便闭上眼决心赴死,只是有些遗憾地想着:师父,此生怕是不能尽忠尽孝了。

 

然而手停在半空,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异变声。

双煞一警醒,挡在张成岭面前,飞快从腰间摸出武器。一个陌生男子手持白剑,不知如何冲破鬼谷固若金汤的内外防线寻到此处,直接踹开噬魂殿的大门。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噬魂殿!”

 

张成岭看清来人面孔,再顾不得藏匿情绪,欣喜大喊:“师父!”

周子舒一身青衣飘洒,右手持剑凝起冽冽剑气,右手捻剑诀催动内力,脚踩剑阵,起手剑贯长虹,银光熠熠。

他冷笑道:“我是你老子。”

 

俏罗汉双剑齐发起身应敌,心里琢磨起来,此人就是那夜追在她身后的高手,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随即冷哼一声,朝毒菩萨嚷道:“抓活的。”

 

周子舒眼见张成岭被锁,蹙起长眉,软剑一横,朝二人刺去。

 

以左右二煞的功力,一与他交上手便明白过来,此刻就算是再加几个帮手,也全然不敌面前男子。

 

此人剑气凌厉,身法飘然,轻扬软剑斜挥,剑锋迅影一气呵成,不到三招,毒菩萨姣好面容上多出一道细微划痕,被拍翻手中双尖毒刺,又横面遭剑气击伤,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倒在张成岭脚下。

 

此时只余俏罗汉与其缠斗,周子舒疾如闪电地步步紧咬。毒菩萨紧捂胸口,咬牙看着周子舒就快将俏罗汉逼至死角,心下一凛,决然掏出毒囊,从里头掏出一颗乌丸,朝那处掷去。

 

落地刹那间殿内毒雾缭绕,紫青色浓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周漫开。

 

毒丸在他身侧爆开浓烟滚滚。周子舒心道不好,盖因心系张成岭未作提防,缓过神时为时已晚,猛地吸入一口毒雾,丹田处内力来回涌动,两气体内相撞,霎时筋脉凸显,蓦地喷出一口血。

 

张成岭离他稍远些,眼睁睁看着周子舒为救他而负伤,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周子舒拼出仅有清醒喝住他:“成岭!屏息!”

 

张成岭顺从地屏息敛气,眼眶中汪着将将溢出来的担忧。

当横剑破开烟雾之时,隐约传来一阵铃响,左右煞似乎收到什么讯息,狼狈地相携逃去。

 

心神一松懈,膝盖蓦地向下软去,周子舒撑剑半跪下身,自持尚有一缕清醒,他飞快点了自己几道大穴,暂封五感,这才恢复些许气力,驱劲吁出一口浊气,稍平复些,便起身过去给张成岭松绑。

 

冷剑挥起一个圆弧,铁链闪着火花,松开禁锢瞬间张成岭立马伸手扶住气息紊乱的周子舒,温热的身躯带来莫大的安全感,那嘴角淌下的殷红血迹却分外刺眼,张成岭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忧心开口道:“师父…你……”

 

周子舒挤出笑,满口充斥着铁锈味,抬手拍拍张成岭的头当做安抚。内伤还未愈,此时又吸进不少毒雾,一时不察遭人暗算,无力久耗,须尽快离开此地。

 

被喘开的殿门咿呀一声响,紧随着无端起了一阵阴风,夹杂着鬼谷独有的寒气斜斜吹进殿内,门扇摇摆不定,有个人从暗夜中慢慢踱步向他们走来,衣决飘飘跨过门槛,脸上挂着笑,眸中却凝着冷硬的嘲意,浑身上下散着冷森森的气息。

 

张成岭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油然而生的寒意节节漫上脊背,他倏地错身将周子舒挡在身后,试图以瘦弱身板护住他。

 

温客行略略扫了一眼,全然未将他放在眼中,狠戾眼神中掺着一缕难以名状的贪婪,凉凉地嗤笑道:“阿絮啊,我这不就,来见你了。”

 

一时气氛焦灼,周子舒在迷惘中顿悟,这一路畅通无阻,仓促间并未觉得异常,原是特地在此等他。这是他的地盘,现如今一时大意失手落网……

 

周子舒终是面对着他,冷着脸质问道:“温客行,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温客行饿狼似地盯着他。

 

你,

周子舒。

 

————————————

TBC

老婆那来的姐妹们,已经更到9,下章完结,有剧情有肉,关注不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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